第35节(第4/5页)

广袖底紧握一下张氏的手,娓娓言来,“近日事情太多,我晓得张家满门至此、延王至此,你心里总是不大高兴。今儿我为你亲点个烟花,你看见了仰头笑一笑,我就值得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一片欢声中,张氏似乎抓住了他缥缈的声音,又像是没抓住,捕风捉影地锁眉望住他,“老爷,你说的什么?我没听清。”

    “我说,”他低下眉来,一如以往将就着她的个头同她说话儿,却似乎有点儿不同——是迟来的珍重、是由堆权压势的满纸公文中挤出的半点儿情长、是晚了近二十载的鱼水相逢,“我说,……我心里一直放着你。”

    他眼目中似乎凝着一颗半暗璇玑,逐渐晕开一笑,浅却似真的一笑,恐怕是真、大概是真,在经历过一副隽迤秀绢被撕碎的惨痛后,张氏也拿不准了。反正那是她过去与他朝夕相伴的流年里从未见过的一抹笑意。

    随着长“咻”一声,轰得人神魂出窍后,夜空绽放出一朵绚烂的花儿。张氏仰首一望,璀璨的花瓣骤然夺目地开过一瞬、只一瞬,便立时沉入无尽的黑暗中。

    然后她偏首看他,看这一只羽鹤在人群中回头,蹒步过来,一步步,又重令她苍老的心悸动,然而这悸动不再似当初少女的义无反顾,这里头,始终怀着心有余悸、惴惴疑虑。

    “高兴了吗?”他问。

    她驱光障袂,只觉辛酸泉涌,霎时眼泪夺眶,沾湿一片心甸,可下一瞬,便有张家满门在黑暗中跳出来骂她。要领无非是一些“贱”“蠢”“傻”之类的词,灌于耳中,又令她觉得羞耻难堪。

    接着她说了什么,没听清,被接二连三的长“咻”抑在长夜。

    前头一丈远,明珠将他二人这副哑声画面描进眼中,似乎有什么扼了她的喉咙,喘息蓦然凝重。

    她抬首望一望宋知濯,恰巧他也垂眸回望,笑意荡在眼角,声音抑在三尺青天的烟花下,“好看吗小尼姑?”

    光影斑驳在她的脸腮,比一切脂粉还绚丽,忽明忽暗装点了她勉强的笑意,“好看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不高兴了?”宋知濯骤然郑重起来,描眉扫黛地将她丝丝寥落的神色绘入眼中,“好好儿的,未必是我招你了?嗳,我这里给你点炮仗放烟花的可是殷勤备至啊,还不足惜?难道要我上九天给你揽月下来?”

    她扭脸至别处,瞅廊下一盆半开的月季,念着心头点点算计,“你哪只眼见我不高兴了?我不过是想起我娘来,不晓得年节之下,她是否也一家团圆。”

    “别想这些了,”宋知濯轻撞一下她的肩,引着她看另一支飞升而上的焰火,划破长空,“我在你身边,我给你一个家,这还不够好吗?”

    好——譬如这一朵朵的昙花一现,道不尽辉煌绚烂之后的怅然失落。袅袅尘烟中,她避过耳目,在袖中找到他的手握紧,仿佛如此便能握住飘摇的前程。

    炮仗弥散的烟尘笼着另一侧,只见楚含丹同样怅然若失的脸。她在人群中时时斜目,又偏回。每一次侧目似乎都是更接近真相一寸、更心痛一分,然而下一瞬,又被宋知濯的眉、眼、笑欲盖弥彰。

    “大奶奶,干脆把眼珠子抠了粘在他身上去好了,你这样岂不是偏得脖子疼?”

    耳边乍起一声调笑,“砰”一声,震得人心惊肉跳,楚含丹匆慌扭头,翕赫映在眼前一张狡黠的脸。她退开一步,乜眼在他脸上,“我当是谁说话儿这样难听,原来是二少爷,也罢,狗嘴里怎么吐得出象牙呢?今儿除夕之夜,大喜庆的日子,你不想让我心里舒坦便罢了,未必要引着我说得你心里也不舒坦?”

    宋知书手上正点一个炮仗,呲呲燃起,如意绣的缎袖一挥,远远甩开。随炮仗炸开的,还有他的笑,“不是我要给你找不痛快,实在是你也太不顾着些人前人后了。今儿什么场合?那么些人呢,你只顾着挪不开眼。不顾我的体面便罢,何苦要给你自个儿找麻烦?你可晓得,方才听戏时母亲同我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隔着一尺之遥,楚含丹半信半疑又心存警惕,“说什么?估摸也不是什么好话儿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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